明天上班,今天回了北京。
屋里安安静静的,我也安安静静的,想事情。
一个陌生的号码进来,很陌生,陌生到我从未见过。
犹豫的接起电话,貌似熟悉的声音,却仿佛遥远,带着点客套和拘束。
听着这个有些熟悉却遥远的声音带着客套和拘束拜了个年,我依然未能猜出那边是谁。
他说,他是小闫。
小闫。
我的记忆瞬间回到了07年那个灼热的夏天,炽烈阳光下那个浓眉大眼的胖胖的憨厚的拘束的害羞的,却无比真诚的大男孩。
然后想到了很多事情。
最后一次见面是07年5月,在灯光室拍摄04导于宸康的导演作业,是潘桦老师的课。那次作业考察的“悬念”元素在导演中对情节的推进效果。
剧组很小,只有三个男人,老于是导演,我是摄影,小闫则包办一切没有技术含量的体力活,如收拾场地,搬道具,布景及听从我的指挥爬上爬下的布光。
其实,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学院里管理那些由广院备战备荒时挖的防空洞所改造的灯光室和暗房的校工,无编制,无保险,每月只能拿到九百块,生活在地面五米之下。那里暗无天日,阴暗潮湿,没有手机信号,与世隔绝。陪伴他的只有一台老式电话机和整整一走廊锁着门的装满灯具电线和放大机的古旧房间。弥漫着过期D76味道的走廊里闪烁着惨白的灯光,有几十年历史的厕所很脏,但所有房间的地面非常干净。
我最后一次去灯光室是半年后的07年12月,灯光室和暗房铺满了呛人的灰尘,灯线随意散落在地下任人践踏,走廊还遗留着前阵子系主任梁明老师拍摄《夏天,有风吹过》时剧组人员丢弃的柔光纸和零食的包装,破败不堪。
说回老于那个片子。
第一天拍摄结束后已经午夜,我们去西街的十二木卡姆吃晚饭,当年的西街还不像现在这样繁华,营业到半夜一点的饭馆只有这一家。四个人喝了很多酒。席中小闫对我说他想辞职,因为学校的待遇很差,使他攒钱结婚的打算一再拖延,再加上长久不见阳光的阴暗岁月使他备受折磨。他想回家做一名电工,这是初中未毕业的他唯一可以选择的工作。我不停的开导他,全然未想到他的年龄比我还小,这是真的,他比我还要小四个月。
他偷偷给我看过他女朋友的照片,女孩不着粉黛,看起来干净淳朴,和他很般配。
吃完饭后回学校,他敲开一家已经打烊的商店,在光膀子老板不耐烦的声音中买了一条软包普白沙,硬要塞给我两包,我拒绝了。倒不是嫌弃烟差,而是不想让他破费。多少次给他带的好烟他都舍不得抽,等到我们去拍摄时才会拆开。
到了西门,他进校,我回住处。天亮后我还有另外一个拍摄,在北京北站,留给我的睡眠时间已不足四小时。分手时他反复叮嘱我回去后赶紧睡觉,不要看电影了。我笑笑,不在意的挥挥手,反过来叮嘱他打包回去的饭菜要趁热吃。
然后,他就走了。
再然后,他辞职了,离开了五米之下的暗房。
这次分别,成了我俩最后一个画面。
电话里那个客套拘束的声音告诉我,他走的那天谁都没有通知,一个人一个包,就这样离开了他驻足了一年半的广院,回到了他在石家庄的家。
然后他很快结了婚。不晓得新娘是不是照片中的那个姑娘。
当了几年电工的他已经做了父亲,有了一个两岁的漂亮女儿。
现在他失业了,一家没有着落,我答应替他想办法。
通话很快就在他拘束客套的声音中结束了,存储他的号码时,姓名一栏让我犹豫了,时隔三年多,他的名字在我的记忆中已变的模糊。当时所有人都叫他小闫,没有人关心他的大名叫闫什么。就在刚才的通话中,我一直叫的都是小闫。然而他的确告诉过我,他说你是整个摄影系乃至所有来这里拍摄的人中第一个问我大名的人。
小闫。
小闫…
想起来了。
他叫闫江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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